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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 亡靈的晚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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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聖安東尼堡荒廢了有一陣子了。”每當有人經過那盤滿藤蔓的陰森古堡時,都這樣說。古堡的院子蠻大,但不難看出已經荒廢。古堡和圍墻都已經殘垣斷壁,幹枯的藤蔓攀在上面,就像一片隔絕了生機與活力的地獄。

古堡很高大,但那些窗戶都是空洞的,裏面漆黑一片,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裏面。所以,也有人賦予這詭異的建築一個形象的名字——亡靈堡。

傳說,很久以前,一位威望極高的公爵住在這裏,他叫做聖安東尼。古堡是為他而建的,便以聖安東尼命名。古堡的繼承人一直是聖安東尼家族的血統持有者。但後來不知什麽原因,這個家族漸漸隱退了,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荒蕪空洞的房子,漆黑寂靜地屹立在那裏。

古堡想講故事,但它永遠不會開口。它緊閉的大門已經在告知所有世人:沒有聖安東尼。

一切都過去了,所有事物都回歸了平靜。沒人記得這古堡的一時繁華,也沒人記得聖安東尼公爵的曾經事跡。亡靈堡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時間的罅隙中,任由歲月沖刷。它荒謬地漸漸被歷史的泥沙覆蓋,留給世人的,只不過是一具可笑的軀殼罷了。

千年前。

“……最後,女孩兒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。”暖洋洋的火爐旁,母親端莊地坐在椅子上,女兒則盤腿坐在離壁爐更近的毛毯上,這毛毯看起來舒適極了。

歐式裝潢讓這間小屋子顯得更加典雅別致,同樣穿著歐式禮服的母親輕輕合上那本厚重的硬殼書:“童話到這裏就講完了。”“媽媽,我還要聽。”女孩扭動著身體,金色的長發不停掃過自己坐著的那張毯子。

母親慈愛地笑笑,走到女兒身邊,撈起女孩的金發。女孩的金發太長又太多,顯得像一束有些亂的麥穗。小孩子嘟著嘴,靜靜地看著搖曳的火光,那火光在她深藍色的瞳眸中映出一個暖黃色的光點。

母親拿起身邊一把鍍金的梳子,耐心地梳著女孩的頭發,胳膊擡起又滑下的動作無比溫柔。

“媽媽,聖安東尼堡的主人是誰啊?”女孩揚起小臉看向母親,肉嘟嘟的臉蛋有些嬰兒肥。她的聲音極其稚嫩,仿佛要與這溫暖的火光交織在一起。壁爐裏時不時傳出“劈啪劈啪”的響聲。一切都躺在靜謐之中。

“是你爸爸,我跟你說了好幾次了。主人是你父親切爾西·聖安東尼公爵呢。”母親的嘴角一直保持著那一抹完美的弧度。她有些下垂的眼簾也在努力保持著女性那一抹特有的傲人氣質。

“可是,我從來沒見過爸爸……”女孩有些不情願。

“好啦,洛麗塔婭,”母親給女孩梳完頭,輕輕地將梳子放回原處,“你父親可是很厲害的人物呢。”

“可是,他卻不能陪我玩。”女孩有些沮喪。

“……”

“城堡好空,我不喜歡。”

“……你會喜歡的。”

“不,媽媽。我不要城堡,我不要公爵,我可以不要這一切。但是,我想要爸爸。”

“洛麗塔婭!”母親的神情嚴肅起來,“不要再說了,現在天晚了,你快去睡覺吧。”

“不,媽!我才不要去走那些漆黑恐怖的走廊!”女孩尖叫著。

“去睡!——你不是每天都走嗎?”

“不!”女孩使勁扯住母親的裙角。窗外,一道閃電劃過,城堡裏的所有東西變成了銀白色,在那一瞬間明亮。

一個炸雷劈開,密雲不雨的天空像是開了竅,將大雨傾瀉下來。

“好……我去睡。”女孩松開母親的裙角,扭過頭走開,消失在了黑暗中。母親也無奈地嘆了口氣,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了。

洛麗塔婭繞過華麗的裝飾柱,徑直穿過空曠的舞廳,走過高大的主廳,踏上那些可以堪稱藝術品的階梯。但她卻無心欣賞。

她無聊地坐在床沿,那張大床寬敞舒適極了。她的房間被漆成了星空的樣子,家具也都夢幻極了。這床有些高,她坐在上面,兩條腿耷拉著碰不到地面。擰上床邊的八音盒,音律似幻想的殿堂,擊打著星空裏每一顆星星。

星空的調色盤灑了,顏色都互相融合。上帝的畫筆掉了,將那些顏色肆意抹刷。雨水順著巨大的落地窗瀑布般地傾瀉下來,塑造著床上早已睡去的女孩一個五彩斑斕的夢境。

午夜,女孩醒來。

雜亂的頭發使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沒人要的洋娃娃。她小小的軀體在這張床上顯得微不足道。

雨不下了,窗外的星空就像她腦海裏那樣。

她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撩開被子從床上下來,確保不會發出一絲聲音。小腳丫踩在冰冷的地板上,與她個頭不般配的白色睡袍垂到了腳踝,一晃一晃的。

她走到落地窗前,星光在地板上映出窗戶和女孩的輪廓。女孩揉揉眼睛,舉起小手擋住一些光亮。

——星空好美。

據說,這間屋子是全城最好的觀星地點。窗外陽臺上那些觀星設備也都沐浴在星空下,仰著自己的腦袋看著這幾近完美的蒼穹。

“依稀間記得,父親是物理學家。因為有了重大的發現獲封公爵。自從有一年雪天,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。母親總是口若懸河地向我講起他,在她的話裏,父親是多麽德高望重而又偉大。可我腦海裏,一直沒有父親的概念,對於那個男人,我只記得一暈模糊的影子,還有那不曾被喚起的名字——切爾西·聖安東尼。”

父親將全城最好的觀星點作為她的臥室,她現在就在看著那投映在蒼穹上的銀河。

鐘沈重地敲了12下。

午夜,我要許個願。

我希望……爸爸能回來。

……

“洛麗塔婭,這是你最喜歡的雞胸肉。”餐廳裏,母親把做好的西餐一盤盤端上來,並拿那些擦拭得鋥亮的刀叉將雞塊一塊塊弄到洛麗塔婭的盤子裏。洛麗塔婭向窗外望望,並沒有看到切爾西。很顯然,午夜許下的願望並沒有實現。

“媽媽你說……星空能聽見我的願望嗎?”女孩忽然問道。

女人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,然後繼續笑著回答:“當然,每顆星星都能聽到呢。”

“我昨天晚上許了個願。”女孩看了看母親的神情,道。

母親也看了看孩子:“我也許了一個願望。”

兩人彼此會意,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窗外不知名的鳥落在花園裏嘰嘰地叫著,清晨的微風吹動芊綿的草坪,草坪說,世界是美好的。“瞧,多完美的地方,生活在裏面的人,一定都是非常幸福的人吧!”每一個路經聖安東尼堡的人都這樣說。聖安東尼堡是切爾西公爵的家,也是切爾西的天文研究基地,每當晴朗的晚上,就能望見星河。於是,這城堡便有了個夢幻般的名字——星空堡。

星空堡,這些年裏,你到底發生了什麽?從星空到亡靈,有多少轉折性的變遷啊!

“切爾西也許不會回來了,”午夜,星空悄悄回應著洛麗塔婭,“但他留下了一片星空。”

“好好珍惜星空吧,這是切爾西最後的眷戀。”星空絮絮碎語。

清晨的風雜糅著泥土的潮濕飄進餐廳,掠過抹茶蛋糕和番茄醬,縈繞在門廊上,又忽地俯下身,從另一扇窗戶躥出去了。它急匆匆的,像是誤了晚宴的紳士。

四年前,大雪紛飛的早晨。

“凱文,我很快就會回來。”男人在女人的額頭上輕輕一吻,草率地圍上圍巾,把一些保險性極好的黑箱子扔到後備箱裏,急匆匆地跳上馬車走了。女人久久地在門口站著,目送著那輛馬車漸漸消失在暴風雪和遠方的迷離的霧中。

女人及肩的金發被風斜刮著,睫毛和發絲上都沾了不少雪花。她的臉頰被凍得微紅。就在剛才,丈夫匆匆離去了,她還來不及道別,來不及問他要去哪。她甚至是只穿著睡衣跑出來的,就連拖鞋也顧不得穿上。

她的手已經僵硬,淺棕色眼眸裏的淚水融化著睫毛上的冰碴。“切爾西,你去哪兒啊?……”她只是在做無用的呼喊,回應她的,只有高大的圍墻反射的回聲。

“媽媽——”女人身後走出一個約莫三歲的小女孩。女孩的金發與凱文如出一轍,深藍的眼瞳又與切爾西埋藏了同樣的寶藏。“媽媽,爸爸呢?”女孩拽拽母親的衣角,問道。“他很快就會回來。”凱文拍了拍洛麗塔婭的頭,牽起她還熱乎的小手,轉身走進城堡。

四年了,爸爸再也沒有回來。對他的印象,也定格在了那片星空下,正在進行觀測的男人的背影。

“如果你想爸爸了,就在午夜看看臥室窗外吧,”凱文曾說,“你會看到令你高興的東西——那是爸爸留給你的禮物。”“爸爸臨走前還跟我說,那是他幾乎用畢生的精力研究的東西,小婭一定要好好珍惜。”

切爾西曾經在工作之餘帶著洛麗塔婭一起看那片星空,給她講解星空裏的奧秘。洛麗塔婭如癡如醉,眼眸裏映出一片深邃的天空。

“好了,洛麗塔婭,”母親放下刀叉的聲音打斷了孩子的思緒,“我要收拾收拾你的臥室,你隨便去玩吧。”

“不,我不要。”女孩賴在餐桌的椅子上,一點動搖的想法都沒有。

“聽話,你不是還有尼可兒嗎?”女人開始收拾餐桌。

“它早就死了,你難道還不知道嗎?”女孩反問道。尼可兒是一只漂亮的短毛貓,是自從父親消失後女孩的玩伴。

“尼可兒死了?什麽時候的事?”

“罷了……”

“洛麗塔婭,抱歉,我始終無法給你父親的愛……”

城堡的觀測臺積了厚厚一層灰——凱文當然每天都打掃城堡,只有那個觀測臺,四年來一直從未被開啟,所有的東西還保持著切爾西四年前擺放的模樣。

房間墻壁上星空夢幻的顏色交織著,如潑墨般唯美。她知道那片星空是父親留給自己的。

她無聊地在地毯上打滾,或者盯著那沈重的落地鐘,看著它一下、又一下……它始終不厭其煩地走著自己的路,不慢也不快。依稀記得父親說,這是世界上最精準的鐘。

女孩從床底下抽出一個木箱,不斷地開、關、開、關……將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出來——都是些老舊的繪圖,那些蒼勁的痕跡顯得笨重,被塗抹得有些臟了,那些精密的設計圖旁邊批註著密密麻麻的英文解釋,幾乎每一張圖紙都有它獨特的存在價值。

洛麗塔婭對著這些繪圖發呆,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在想什麽。或許只是在單純地消磨時間。

一日三餐照舊,她又在床邊凝視著窗外等到午夜。

她步履蹣跚地走向落地窗。她太困了。她看著星空許了個願。她說,她希望星空能看見父親,並叫他回家。她和凱文都很想念他。

星空一如既往,沈默了許久,沒有回答。為什麽許了四年的願,還沒有成真?或許是因為星空太忙了吧。

我要對星空許個願,即使爸爸在銀河那端,也要好好的。

多少億光年以外,只要心意相通,都能彼此看見呢——是啊,我相信,將畢生的精力都獻給這片星空的爸爸,當然能聽見我在為他許願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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